雀巢和Gucci,要放弃碳中和承诺? | 36碳焦点
很多碳抵消项目没有为减少碳排放做出贡献,却给企业带来了积极响应的好名声。 |
当各大企业纷纷设立雄心勃勃的碳中和目标时,有公司选择放弃这一承诺。
六月底,雀巢——全球最大的食品公司,宣布放弃旗下多项产品的碳中和目标,包括消费者熟悉的奇巧(KitKat)、巴黎水(Perrier)等主要产品的碳目标。
2021年4月,雀巢旗下的巧克力品牌KitKat承诺将在2025年实现碳中和。两年多以来,公司因为购买碳抵消额度而不断受到环保人士的质疑,最终选择放弃。
雀巢发言人表示,公司将把减碳手段更聚焦于内部,比如把资金用于减少自身供应链的碳排放,而不是购买碳信用额,即采用碳抵消的方式实现碳中和。
图源:雀巢官网
这并非个例,伴随更严格的外部审视,各大企业的碳中和声明一直备受争议,甚至因为漂绿指控被屡次告上法庭。
达能子公司依云 (Evian) 因其碳中和声明而在美国被起诉;欧洲乳业巨头欧世(Arla Foods)在瑞典则不再被允许使用“净零气候足迹”一词;法国某消费者协会正在起诉雀巢,因为雀巢声称旗下咖啡品牌Nespresso是碳中和的…...
今年上半年,时尚品牌古驰(Gucci)的母公司开云集团、英国航空公司易捷航空也陆续宣布退出碳抵消市场。
批评者表示,许多企业的减排行动是通过简单粗暴地购买碳抵消来实现,然而很多碳抵消项目并没有为减少碳排放做出贡献,却给企业带来积极响应的好名声。
因此,企业并不会付出太多精力在节能改造上,而是买几笔碳汇就能实现碳中和,这种做法相当于“洗绿”。
但也有赞成者表示,目前社会仍处于推广节能减碳共识的初期阶段,并非所有企业都能依靠自身力量实现碳中和,企业购买碳抵消项目是用经济手段支持碳减排,这种意识应当受到鼓励。
根据毕马威(KPMG)的一项数据,全球250强企业中有80%的企业都已经制定了自身的碳目标。
碳中和承诺很容易做出,但落实起来却挑战重重、质疑不断。靠碳抵消这种“买买买”的方式实现碳中和,正在引发越来越多的争议。
碳抵消可以简单理解为:企业通过购买、赞助或资助其他地方的碳减排计划,用购买碳信用额度的方式去抵消自身产生的碳排放量,也可称为碳补偿。
通常来讲,即使企业使出浑身解数,也没有一家企业能将碳排放降至零,这就给碳抵消机制提供了用武之地。
碳抵消如今已成为全球应对气候危机的重要策略之一。出售碳信用额甚至成为不少公司的一项收益来源,例如特斯拉向传统燃油车企出售碳排放信用额度,就让马斯克在十年间获得超过70亿美元的额外收入。
全球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 (Morgan Stanley) 在今年4月估计,到2030年,全球资源碳抵消市场的市场规模将会达到1000亿美元,到2050年增长至2500亿美元。
北京中创碳投科技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中创碳投”)碳投行与国际部事业部总经理周红明向36碳表示,碳补偿是给企业带来新的减排选项,采用市场机制促进碳减排。
但是鉴于日趋严格的市场审查,以及企业面临的市场声誉风险,许多公司对碳抵消望而却步。有不少研究表明,很多碳抵消项目的实际功效往往被夸大且不准确。
今年年初,全球最大的碳抵消项目供应商——维拉(Verra)就陷入严重的市场信誉危机。
英国《卫报》、德国《时代周刊》和非营利性新闻调查组织Source Material共同开展了一项为期九个月的调查,包括对Verra现有的研究成果和实地报告进行分析。
调查结果显示,Verra至少有90%的雨林碳抵消项目实际上毫无价值,大部分碳抵消项目并未有效减少森林砍伐或带来任何气候效益。媒体将其称为“幻影信用额度”,而非真正的碳减排。
自2009年成立以来,Verra 已发行超过10亿个碳信用额度。
这些碳信用额项目的持有者包括石油巨头壳牌(Shell)、Gucci、迪士尼、Netflix等,甚至连美国农业部也曾将Verra纳入一项价值7000万美元的项目,旨在打造“气候智能型商品”。许多将其产品和服务标榜为“碳中和”的全球知名公司都会提到Verra的碳抵消项目贡献。
Verra这类公司应确保减排项目投资的真实性和有效性,但事实并非如此。因此,当他们的下游客户受到牵连后,不得不出于避嫌目的,减少甚至放弃在碳抵消项目中的投入。
林业碳汇是饱受争议的碳抵消项目之一。不少业内人士表示,植树造林并不能产生立竿见影的减碳效果,而是需要几十年时间让树木生长并中和掉空气中的二氧化碳。
与此同时,许多林业碳汇项目甚至还面临随时产生的火灾隐患。为增加固碳量,很多碳抵消项目不断提高树木的种植密度,进而增加森林火灾的可能性,叠加极端气候对自然环境的影响,很多国家地区的山火风险持续上升。
林业碳汇项目原本是为了降低碳排放而生,但现在不少树木毁于大火,让森林又变回二氧化碳,产生的环境危害甚至进一步加剧。
当前的碳抵消市场现状存在不少缺陷,但是碳抵消机制是原罪吗?并非如此。
中创碳投周红明向36碳表示,应当尊重企业的减碳选项,在直接减排减不下去或者减排成本过高的时候,允许采取灵活机制协助实现碳中和。因为企业自身在碳抵消项目中也付出了经济成本和采购精力。如果企业购买的是质量过关的项目减排量,这当然不存在任何问题。
气候未来创始人、《碳中和时代》作者汪军认为,给企业先扣上一顶“漂绿”的帽子则是操之过急,即使企业花了一块钱买碳抵消,也是给这些碳减排项目提供了额外经济支持,它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,这种积极性并不应该受到阻止。
碳抵消之所以受到抵制,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企业的过于依赖这种简单粗暴的减碳方式,有的企业做了1%的投入,却将其夸大为100%。
汪军向36碳表示:“企业买碳抵消来实现碳中和并不应该称为乱象,乱象在于企业的夸大其词。一些企业宣布实现碳中和目标时,会故意放大自身的绿色光环,误导消费者认为这是一家非常低碳的企业。“
例如,全球范围内已有不少航空公司推出“碳中和航班”。2021年,达美航空斥资1.37亿美元采购了2700万个碳抵消信用,并将自己标榜为世界上“第一家碳中和航空公司”,这导致达美航空因为“误导性的宣传”而面临美国消费者的集体诉讼。
诉讼称,达美航空的碳中和声明显然是错误的,因为它严重依赖碳抵消。客户在购买机票时会认为航空公司对环境没有影响,但却事与愿违。
目前,国内与国际碳抵消信用机制均在进一步规范。
以中国为例,国家核证自愿减排量(CCER)就是一种碳抵消机制,即控排企业向实施碳抵销活动的企业购买核证量,用于抵销自身碳排放。根据最新消息,已经关停超过五年的CCER市场预计将于今年十月重启。
与强制性的配额交易市场不同,碳抵消的市场机制完全基于自愿原则。这并非政策漏洞,而是从最大限度激励企业采取行动实现碳中和。
汪军谈到:“以全国碳市场为例,虽然目前有超过两千家电力企业率先纳入强制碳市场,并且未来将扩容至全部八大高耗能产业;但即使如此,与全社会相比,这个市场的广泛性、活跃度还是不够高。未来全面放开CCER机制之后,参与者将增加十倍、百倍都不止。”
但目前的痛点在于,谁在使用这些碳抵消,这些补偿产生了多大的价值,在多数情况下并不透明。
周红明向36碳表示,未来高质量的碳抵消项目会更受市场认可和欢迎,碳抵消减排量会朝着可视、可信和可比等目标努力。
“很多碳减排项目点位分散,时间、空间尺度都很大,很难通过人工全面检查,若没有高质量的数据监测手段(比如在线检测、碳汇遥感监测等数字化设备)则很难保证项目减排价值的真实性、客观性,这是碳抵消市场长期面临的挑战,未来将长期具有研究价值。”她说。
另外一大痛点在于碳市场价格仍然过低。
清新资本创始合伙人胡宇晨曾向36碳表示,全国碳市场的碳价应该与国内平均降碳成本相当,企业进行碳减排的边际成本大约是250元-300元人民币/吨。如果碳价低于这个价格,大家都会去买碳汇,不会真正投入节能改造。
汪军也曾表示:“只要碳价足够高,就不会有人认为企业是在漂绿。”
从企业自身角度而言,选择减碳策略的优先级很重要。碳抵消应置于企业自身碳减排行为之后,而非首要位置。
汪军认为,企业至少应该在达到同行碳减排第一梯队的时候,再去购买碳抵消来中和剩余的碳排放。
当企业在披露自身减碳工作时候,还需注重披露数据的质量,先着眼于自身减排贡献,再阐述碳抵消项目成果;并对不同减碳项目类型、范围、时间等信息提供详细描述。
从这个角度出发,雀巢等品牌选择放弃产品的碳中和承诺,将原本用于碳抵消的投资资金用于推动自身减排,实际上是承担了更大的减排责任,属于积极作为。
如何让森林中的树屹立千年而不倒?这很难保证。目前市面上的碳抵消项目仍然充满诸多不确定性。
但是把减碳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,却是一项可以即刻开始的有效行动。
尽管每一家企业在实现碳中和之前,几乎都要购买碳抵消,但这应该成为企业尽全力减排之后,最后再去考虑的方向。
将“36碳”打星
双碳大事,不容错过!